怒气即将喷薄而出时,我又听见了她的声音。
“生气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而二哥是天底下最最最明智的人,一定不会因为我的过错而惩罚自己。二哥,你不会生气的对不对?”
隐隐约约的,我似乎看见了一双澄澈的眼睛,小鹿般的无辜温柔,里面装满了琐碎流光。
那是她特有的,因为害怕而故作的无畏。
我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我从来都是软硬不吃,偏偏,爱极了她的口是心非。
“沈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女人的哭声将我的思绪拉回。
我扭头,看着那女人哭得花容失色了还不忘伸出手来拽我的衣袖。
我甩开那只手,用她教给我的方式,轻飘飘的吐出这个字,“滚!”
相框上的玻璃渣子刺入掌心,钝钝的痛。
现在,她就在我手中,那被我抹去的面容,那张经久不见已经变得模糊的脸,静静的藏在相框中,只要看上一眼,我拥有的便不再只是背影。
可我不敢,一眼也不敢看。
记得又如何,她又不在我身边。
看了又如何,她又不会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我走回到窗边,一手将相框按在胸膛上,一手缓慢划过面目全非的玻璃窗户,写下归来二字。
一别经年,只要我在,只要她还活着,她终归是要回来我身边的。
“有人撑腰了不起是吗!”
咄咄逼人的声音响起,整个办公室登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窗边。
“当红女星苏韵瑶一夜之间失去所有通告和戏路,前途一片光明的未来影后遭到了比封杀和雪藏还要惨烈的下场……背后的事,背后的人……随便一个点都是前所未有的大新闻!我们却要因为你的一句话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新闻被别家公司抢走!”
素手一扬,百十张照片狠狠砸在窗户上,片刻之后,凌乱的落在转椅周围。
照片上,全是苏韵瑶。赤着脚往前奔跑的,孤身一人行走在昏暗的道路上的,步履蹒跚的,神情呆滞的,每一张都拍得清晰非常。
单是看照片就足够吸引人,遑论是润了色的故事。
“ay是吧?既然你这么享受当记者的感觉,既然你的后台这么厉害,不如直接开一家杂志社算了,横着竖着都是你说了算,还屈尊来凌娱做什么!”
纤细的食指指着面对窗户而坐的清瘦背影,语气愈发的盛气凌人。
这样的话,从三天前开始,已经说了不下十次,只是每一次都被人置若罔闻了。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时候,转椅上的人突然站起了身子。
瘦削而高挑的身子包裹在暗灰色西装套装里,本就张扬,加之齐颈的短发和双手插兜的动作将本就颇具气势的人衬托得越发干练不羁。
只是简单往那儿一站,便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韩晴韩组长是吧?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清越的声音过后,那人缓缓转过了身子。
眉眼细长,琼鼻小嘴,算不上惊艳,却足够精致,全身上下,并无一点饰品,却让人生出华贵的错觉。
白皙的面庞平静,看不出半分的波澜,只是那低垂的双眸和微抿的薄唇,无一不是散发着寒意。
她问,“韩组长是想挖哪个点?是先打听苏韵瑶背后的人还是先打听苏韵瑶背后的事?”
身子半倚在窗台上,笔直的两条腿随意的交叉着,眼睛盯着转移边散落的照片,说话期间,头也不曾抬一下。
“顺势而为。”韩晴说,“只要能挖到新闻,管它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低垂的眸子一动,慵懒的看向韩晴,“冒昧的问一句,在韩组长看来,你和苏韵瑶相比,谁的前景好,背景足?”
一个是顺风顺水即将登上影后宝座的一线女星,一个是凌娱天下旗下几十个组长中的一个,其中势力背景,只需一眼,高低立现,二者之间,怎能相提并论。
“你什么意思?”韩晴皱眉反问。
“和韩组长同期的记者,都成为凌娱天下的金牌记者了,只有韩组长一个,还在中层挣扎。”冷清的眉眼从韩晴身上扫过,略带几分嘲讽,“凌娱天下对员工不错,像韩组长这样的人都能因为资历老而好吃好喝养着。”
韩晴抿唇,铿锵道,“我是靠实力吃饭。”
“能把苏韵瑶捧上天的人,你以为他是什么人?能让苏韵瑶从天堂掉入地狱的事,你以为是什么事?有了苏韵瑶作为前车之鉴你还不知道收敛,就凭这一点,你就不适合待在凌娱!”ay站直了身子,唇角微勾,语气平缓,“如韩组长所言,凌娱是海城之最,甚至是业内之最,所以,它缺的从来不是不懂变通的狗仔。”
“果然是空降兵,满脑子想的都是八面玲珑。”韩晴怒极反笑,“要是每个记者都因为害怕背景和势力而不敢深入挖掘,这世上哪还有新闻这样的东西!”
“不管不顾得到了新闻又怎么样?”ay嗤笑一声,没有表情的面庞上闪过一丝裂痕,她两眼直视韩晴的眼睛,一本正经道,“千辛万苦找出来的新闻付之一炬,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曾努力过。韩组长,您好歹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面对没有能力做成的事,不涉足是最明智的选择吗?”
韩晴的瞳孔倏然睁大。
曾经,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面对没有能力改变的事情,你拼命尝试,垂死挣扎,以为自己多么坚强多么伟大!直到最后才会发现,好好的接受命运的安排反而会开心得多。面对腌臜,不该是想着把它揭露出来,而是应该选择视而不见,要不然就是自戳双眼!”
“你……”韩晴看着ay右眼眼角那颗并不明显的泪痣,身子踉跄了一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还有……”ay一只手从裤兜里拿出,修长的手指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双眸再次低垂,那颗泪痣便隐没在了睫毛间。
轻声的说,“有人撑腰不算了不起,但是有一个庞大的后台,这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后台这样的东西,后天拥有,得靠运,先天拥有,却是命。这样的命和这样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你若是能耐,就去把新闻挖出来,让凌娱播出去,明天的早报,让我看到你的实力,不然,你回底层做起吧。”
韩晴的身子又是狠狠一个踉跄。
“韩组长,分清现实,好自为之。”
ay说罢,看了一眼围在窗边的众人,不过刹那,众人不约而同朝两边散开,将中间的道让出来。
高挑的身姿从人群中走过,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却已是自带光芒万丈。
待出去公司大门,ay才懊恼的扶额。
她怎么忘了海城这鬼天气!
一年四季都在下雨的城市,前一秒晴空万里,后一秒未必就不会滂沱大雨。
雨丝迅速往下坠落,在地上的积水里荡漾开一个又一个圆圈,一个还未散去,另一个便砸了过来。
尖细的高跟鞋下去台阶将之踏碎,溅起大柱水花,步伐匆匆的往前跑小截路,拦了出租车,没等出租车靠边停下,便伸手去拉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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