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软禁!
程颐面色沉郁,紧紧攥着笏板,手背上青筋凸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宫墙间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吹得他蟒纹补服猎猎作响,那原本象征着荣耀的蟒纹,此刻在风中扭曲,似也在为他的落寞叹息。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脚下宫道,一块又一块青石板的裂纹被他数过,每一步都似踩在自己愈发沉重的心上。
身后同行官员们的脚步声逐渐稀疏,直至彻底消散,就连值夜的金吾卫,原本笔挺站岗,此时也悄悄将脸侧过去,目光投向宫墙,似是不忍直视他这失意之态。
拐过月华门的转角,四周愈发寂静,唯有墙角青苔蔓延,漫上阶沿,昭示着此处少有人至。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响动传来,打破了这份死寂。
程颐抬眸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靛青布衫的小黄门,正半蹲在垂门前。
小黄门怀里抱着朱漆食盒,盒盖缝隙间隐隐透出糕点的甜香。
察觉到程颐走近,小黄门身子猛地一僵,脑袋迅速低垂,几乎要埋进胸口。
程颐心中疑惑,却也未作声,正准备错身离开时,右袖中突然被塞进一个硬物。
他微微一怔,眼角余光瞥见小黄门低垂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待小黄门转身匆匆离去。
他才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入袖中,摸到了那方油纸包着的信笺,边角处还沾着些许糕点碎屑,似是刚从食盒中匆忙拿出。
小黄门的木屐急促地敲打着青砖,“哒哒”声响彻回廊,食盒上的铜环随着他的步伐剧烈晃动,发出一串细碎而急促的颤音。
直至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声音才渐渐隐没在夜色里。
程颐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左右看了看,随后紧紧攥着袖中那封神秘信件,脚步匆匆,在漆黑的街道上疾行,一心只想赶回驿站。
打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宫城角楼的巨大剪影,好似一座无形的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绕过一处处积水的巷口,粗布鞋底与青石板不断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驿站的门房早已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猛地惊醒,刚要开口向程颐问安,却见程颐神色凝重,抬手制止了他,门房见状,赶忙闭了嘴,又缩回到角落里。
程颐推门进入屋内,只见那盏油灯里的油即将燃尽,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整个屋子被昏暗的光线笼罩。
他站在桌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抖开油纸包,两封素白的信笺悄然滑落在案头。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其中一封的顶端,那里写着“正叔先生亲启”,那清瘦刚劲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官家赵煦的字。
程颐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凑近油灯,借着那昏黄的光线,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正叔先生见字如晤。今日出垂拱殿,便被太后勒令不得出内廷。
从今以后,起居皆由太后所遣宫人把持,膳食汤药必经三重查验。
皇叔颢、頵近日三谒慈寿宫,所议何事不得闻。
前日见内臣张则私递金错刀与王府管事,恐有不轨。
朕身侧侍卫皆换新人,连随侍十载之小黄门亦被逐。
今危若累卵,唯有吕吉甫可托。先生速往太原府,持朕密诏见之。
事急,勿辞。
元祐八年冬月廿三。
读完信,程颐只觉脊背发凉。
他的目光落在信纸边缘,那里留着一些指腹按出的褶皱,有些字迹上的墨迹也洇得稍重,可见官家写信时心情的急切与沉重。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危若累卵”这四个字,反复回味着信中的内容,心中满是忧虑。
就在这时,烛毫无预兆地爆开,火星四溅,有几点溅到了第二封未具名的信笺上。
程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两封信迅速塞进夹袄内袋。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又响了起来,和着远处传来的犬吠声,在这冬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程颐紧紧盯着那没有具名的信笺上,发现并没有做腊封处理,想了会,然后将信笺给打开。
程颐的目光紧紧锁住那未具名信笺边缘被火苗燎过的焦黑痕迹,好似能从这细微之处洞悉信件背后的秘密。
窗外的犬吠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在这寂静的冬夜,每一声都似重锤敲击着他紧绷的心弦。
他抬手,动作有些迟缓,犹豫片刻后,猛地扯下腰间汗巾,小心翼翼地垫在掌心,仿佛生怕自己的温度会损坏这至关重要的信件。
随后,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捏起信角,那素笺展开时,发出细微且清脆的簌簌声,在这静谧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摇曳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映照在墨迹未干的字迹上,泛出一层淡淡的青灰色。
「吉甫公钧鉴:
朕自束发读《青苗法疏,便知公乃社稷柱石。
先皇每言“吕卿于熙宁变法,功比管仲佐齐”,常令朕展读公之《上五事疏。
今犹记垂拱殿壁所悬“天变不足畏”六字,笔力如铁,正是公当年所书。
然目下朝堂波谲云诡,二皇叔屡谒慈寿宫,内臣与王府暗通款曲。
朕虽居九重,实如幽禁。侍卫尽换他人,连御膳皆需三验。
前日见张则持金错刀密会颢王府,其形迹可疑,恐生不测。
唯有公曾执宰中枢,深谙权变之道。若能星夜赴阙,以熙宁旧例整肃朝纲,朕必拜公为首相,委以军国重事。
社稷安危,在此一举。切切,毋辞。
元祐八年冬月廿三。」
程颐逐字逐句地读着,信纸间隐隐传来墨锭独有的松烟味,似是将他带回了那个风云变幻的变法年代。
看到“拜公为首相”五字时,他注意到这几个字下笔极重,墨汁竟渗透了两层纸页,可见官家在书写时心中的急切与决然。
他将两封信并排放置于案头,仔细端详。
落款日期皆是元祐八年冬月廿三,可墨迹深浅却略有不同。
稍作思忖,他便明白,官家显然是先写了给自己的密诏,而后才书写了这封给吕惠卿的信件。
此时,更夫敲过四更的梆子声传来,那悠长的声响在寂静夜里传得很远。
紧接着,远处传来城门开启时那沉闷的吱呀声,混合着早市商贩准备开市所敲响的梆子声,在这寒夜里交织成一团,搅得人心愈发不安。
程颐长叹一口气,重新把信件迭好,放入怀中,随后连夜叫醒三名心腹家丁,从驿站厩房牵出四匹健马。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