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肃的人沉默片刻,冷声道:“你把药罂掺和到酒里,还以为我查不出来么?”

益州多邪瘴,大熠开国八百年,至今没能完全征服那片神秘的土地。

那里,是月凝霜的故乡。

前朝武帝时,有人第一次发现药罂能给重伤患止疼后,此物便成了灵丹妙药,千金难求。后来,人们却发现,食罂者一旦成瘾,往往都只剩一年寿命。

面对这种情况,苏老侯爷下令严禁定北军上下沾染分毫,拒斥之坚决不亚于京师封杀巫蛊之祸,但黑市交易依然屡禁不止。

月凝霜哼了一声:“不愧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果然敏锐!你是何时发现的?”

“现在。”

苏唳雪道,

“这壶酒压制心悸的效果比以往好得多。我查过,酒坊没问题。那就只有我身边人,只有你。”

大熠军中无女子,女医官自然也少。而像苏唳雪这种情况,又不能随随便便找大夫。

只有月凝霜能近她身。

一直以来,只有她。

“唳雪,实话告诉你,你饮下的是我拿药罂为底,独门研制的毒,烈度比一般黑市的高百倍,喝一回就会成瘾——苏将军,你完了!”

“凝霜,你我相交多年,你明知我家训军规皆对此物深恶痛绝,为何还要陷我于不义?”

“你忘了第一次见面时,我是怎么介绍自己的?”

月凝霜,砒霜的霜。

南疆药阁的毒医师,一把银刀,既救人,也杀人。

就像砒霜,看上去那么美。

那双冷峻的眸子眯起来,审视着霜妖般的女孩子:“你背后到底是谁?”

“南诏,哀牢女王。”

“呵,这么轻易就招了,不怕我杀了你吗?”

月凝霜浅浅一笑,纤纤指尖拈出一粒丹丸,颜色异常地红:“此毒天下无解,须得日日服解药,否则一旦发作,光是疼都能疼死你。杀了我,你也别想活。”

苏唳雪沉默着,半晌:“你走吧。”

“什么?!”

月凝霜被这种决绝惊呆了,“我走了,谁管你?!”

离了她,等于死。

可是——

“我又不怕死。”

她在跟生机一刀两断

“苏唳雪!你以为你很能耐吗?天天累成这个鬼样子,说不定哪天就跟你哥一样,战死沙场,落得个死无全尸,一文钱也不多拿!”

那个质朴清雅的男孩子,烂到最后,就只剩下半截身子,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杀敌的朴刀,那双漂亮爱笑的眼睛一直瞪着,怎么都阖不上。

死不瞑目。

她是一军统帅,以身作则,责己甚严,可大熠还有多少无良官员啊。就比如,凉州太守孙洪旺,欺负过不知多少小姑娘,光打胎药就从她这儿开过几十副。

杂碎一样。

“就算死无全尸,那也是我的尸骨。就算被剁掉脑袋,那也是我的脑袋。”

“唳雪,你一个女孩子顶什么用?你跟我走吧。大熠不许女子从军,可西南外境多的是富国强兵的女领主,咱们也不是没见过。哀牢女王阁下一直很赏识你,承诺只要你肯去,要什么给什么。只要你一句话,哪怕点个头,我们都绝无二话!”

与毒为伍之人生性凉薄,一生少有为别人切切哀恳的时候。

“住口!”

然而,年轻的将军眉目一凛,就像定北军的乌铁枪,刺得人心口一滞。

“月凝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算盘——我若降了,西北三千里边防线便无人可守,门户大开,南诏就能借道吐蕃,长驱直入。当这鸩毒之酒洒遍大熠全境的时候,要害死多少人!你们把定北军当什么了?把我当什么了?!”

“唳雪,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落到敌人手里……怎么办?即便不是罗刹鬼军,即便只是普普通通的敌人,一旦发现你是女子,怎么办?!”

十年征战,百战百胜,四境之敌恨透了她,悬赏金喊到天价。

一旦出什么事……真是想都不敢想。

“如果我会败,又算什么常胜。”

黑沉沉的衣甲掩尽轻柔,她样子比一个男孩子还要帅,眉目里藏着锋利的刀。

“好!苏将军风头无两,可朝堂里全是一帮懦弱的王八蛋,想你死的不止一两个。天家恩威,无情无义,只要你败一次,他们就会落井下石。欺君之罪,也是死路一条——你一个泥菩萨救得了谁啊?!唳雪,你就剩一年命了,能不能睁开眼好好看一看?这里是大熠,忠义的克星,士节的坟墓,弄权者的天下,像你这种人永远出不了头!”

“但我可以永远对你这种人说去他妈的!”

“所以,我给了你这种去他妈的尊严!”

这一刻,连空气都是凝固的。

这死心眼儿的家伙,明明已经得到了后路,不是没的选。明明可以退一步,却非要上赶着赴一场死无全尸的局。

脑子有坑吗!

第二天,当月凝霜被“因故”遣送出境时,定北军全军上下惊呆了。

这么多年,将军帐内,从来只有她能长待,一待就一夜。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都是男人,大家都心照不宣——这如霜似雪的美人儿与其说是军医,不如说是……情人。

然而,公主刚过府,屁股还没坐热,那薄幸郎竟十年情分不顾,一扭头就把人撵走了,一句话给支使到国门外。

呵!男人。

其实,自从踏入将军府,南宫离也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十年一错身,一切都好像仍在按照事先的轨迹运行,但似乎哪里出了什么不合常规的错,导致很多东西从根儿上就变质了。

十五年前,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凡是他经过的地方总是笑声震天。

那时候,老夫人也好看,头发乌亮亮的,没有一丝白,人也温温柔柔。

那天,边关甫定,他刚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下来。十五岁的少年郎,还没像现在这般凌厉到令人生畏的地步,性子出奇地软,虽是个男孩子,却比姑娘还温顺,活像床头的布娃娃,任她怎么摆弄都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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