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开明六年, 沈江霖任临安府知府的第三年,任期将满,朝廷传召沈江霖回京述职, 对其论功行赏。
谢静姝两年前育有一子,取名沈谦和, 小名元宝,如今刚刚两岁,长得玉雪可爱、粉雕玉琢, 和沈江霖小时候如出一辙。
晨曦照进“四水塘”的卧房内, 谢静姝以为孩子还在睡觉,一边替沈江霖整理官袍, 一边轻声叮嘱他回京路上要注意安全、抵达京城后帮她将一些土仪带回谢府,分给哪房的谁谁谁云云。
今日就要启程, 谢静姝早就将行李和随行人员都帮沈江霖打理好了, 夫妻二人相处这么多年,沈江霖再没有不放心的。
沈江霖握住了谢静姝的双手,又拉近她,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谢静姝也紧紧地搂住了沈江霖的腰, 二十六岁的沈江霖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面容俊朗、手握大权, 万里挑一的人中之龙说的便是沈江霖这般的人物, 但是成亲多年,沈江霖只守着谢静姝一人, 从无二心。
然而,这还不是沈江霖对她最好的地方,成婚八载, 沈江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一次火,她想做什么事情,沈江霖都是鼓励她、支持她、称赞她。
谢静姝一直牢牢记着沈江霖对她说的那句“做你自己。”
在沈江霖的呵护下,谢静姝感觉到自己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曾经想要成为的那个梦中的自己,她如今可以自信对人说出自己的观点,可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话,甚至这些年来,她不仅仅开设“慈幼堂”,建立就业流动部,还收了十八名亲传弟子,为了教育大业,著书立说,笔耕不辍。
谢静姝对沈江霖绝非单纯的男女之爱,更夹杂着感恩、敬仰之情,在岁月的洗礼下,两人的命运紧紧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早点回来。”谢静姝依依不舍,更担心到了京城朝堂上还有波折。
沈江霖却是胸有成竹,大哥在京中已经坐到了当年父亲的官职,成为了新的一部之长,四品太常寺卿。
有些人觉得,以沈江云的爵位,在如此年纪,受封他父亲当年的官职,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然而,和沈锐绝不相同的是,沈江云的四品之位,让他在朝堂之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同时,更是他展露头角的起点,绝非政治生涯的终局。
杨允功去年已经告老退位,杨志远在杨允功退位之年,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编了杨派人员,成为了杨氏家族之中新一任的族长。
新首辅杜凝章为了兑现当年的诺言,自然要彻底站在改革派一方,毕竟如今支持杜凝章的官员大多来自改革派,哪怕杜凝章心有不愿,也已经被架在那里了,再无更改的可能性。
沈氏宗族里面,这几年又多了好几个中举、中进士的人才,继续散落各个地方,沈季友如今任户部郎中之职同时兼任税务改制局局长,沈江云的几位同窗都已过而立之年,好几个在朝中占据关键位置,他们的势力无人敢小觑了去。
而沈江霖在云南做出来的功绩,更是十分惊人,沈江霖的新政政策不仅仅只在临安府一地展开,事实上泰半云南之府都已经开始实施沈江霖的新政,因为沈江霖已经用一次又一次的事实告诉所有人,他能带领百姓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老百姓不管你是什么新政旧政,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就是好政。
云南之地的税入已经可以比肩江南各地,成为了大周朝新的税入增长点,并且以每一年都快速翻倍的速度在增长,这让原本还持反对意见的臣子更加没有办法去阻挠,甚至沈江云在其中还采用分而化之的办法,拉拢了其中的几个“刺头”,带着他们投资入股云南的产业链,吃到甜头后,那些人总算在朝堂上静默了下来,而沈江云没带着他们玩的几个,则是直接被打压到了角落里。
随着教育改革的深入,云南之地人才井喷,去年开始,云南一地考中的秀才数量就已经突破了过去五年的总和之数,除了科举人才外,云南一地还涌现出了许多技术型、科技型人才,临安府的就业流动部每年设立巨额奖金,评选云南十大杰出贡献奖,除了奖章的荣誉、官府的承认,还实打实地奖励了很多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每一年的评选都成了所有云南当地百姓最津津乐道的事情。
毕竟这十个获奖者,不仅仅有那些读书人,还有很多出自于一些地位低下的匠人、农民、商贩,他们或是改良了他们这个行业领域的技术,使得整个行业都有飞跃式的进步,或是贡献了自己家族的不传秘法,总之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且每一个杰出贡献奖的颁发,都确确实实让许许多多的人受益,这更加促进了整个云南地区的繁荣昌盛。
沈江霖这一回回京述职,周承翊给他的密信中已经提及,会让他升任云南巡抚。
云南巡抚是整个云南文官体系中的最高官职,统领民政和监察要务,甚至还能插手边防要事,是名副其实的最高权力者。
云南巡抚是从二品的高官,以沈江霖这个年纪以及从知府直接升任巡抚的跳跃式升迁,在大周历史上绝无仅有,但沈江霖的功绩出任这个巡抚之位,朝野上下无人敢有置喙。
“安心和元宝等我回来,这些年,辛苦你了。”沈江霖紧紧握了握谢静姝的双手,要在云南之地开创如此局面,没有谢静姝的支持和稳定住他的大后方,他根本不可能进行地如此顺利。
两人也有疲惫不堪的时候,当时他们互相倾诉过等沈江霖卸下了官职后他们要去过什么样的日子,而现在,沈江霖觉得离那一天的到来已经不远了。
沈江霖回身走到卧房,正想亲亲小元宝的脸蛋再走时,却见这个小家伙已经睁开了圆眼睛,正对着门口的方向无声的流泪。
看到沈江霖折返,马上坐了起来,瘪着嘴道:“爹爹,你是要走吗?”
元宝虽然只有两岁,但是讲话口齿清晰十分聪明伶俐,他这几天看到谢静姝整理沈江霖的衣物等,一直默默看在眼里却不吭声,到了今天确定了沈江霖是真的要走了,才伤心起来。
沈江霖长腿迈上脚踏,一把捞起元宝,用床上的薄毯子将他裹了起来,用额头抵着他的小额头,轻声道:“是啊,爹爹要出一趟远门,大概四五个月后才能回来,但是爹爹保证,一定在元宝生辰之前赶回来,并且给元宝带礼物好吗 ?”
元宝的小手从薄毯里挣脱出来,紧紧地搂住沈江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哀求道:“爹爹,那你带元宝一起走好不好?”
沈江霖故作苦恼了一下,叹气道:“我也很想带你走,但是我们两个都走了,谁来保护娘亲?难道我们让娘亲一个人留在这里看守我们的家吗?”
元宝愣了一下,连忙摇头,虽然他很爱爹爹,但是两岁小儿正是最依恋母亲的时候,谢静姝又对元宝的事情几乎做到了亲力亲为,元宝更加舍不得母亲。
元宝瘪了瘪小嘴,用小手掰正沈江霖的脑袋,一脸严肃道:“那爹爹,你一定要,很快很快很快很快回来,知道吗?”
沈江霖把儿子肉乎乎的小手扯了下来:“知道了,一定快快回来!我来盖个章。”然后他作势咬了一口元宝的小胖手,吓得元宝连忙往后躲,一下子忘记了哭泣,“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沈江霖告别了妻儿后,归心似箭。
在云南他有妻儿,有他最得力的下属和同僚,而在京城,他同样有师父师娘师兄,有大哥大嫂亲朋,他在云南一任五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他们见过面了。
一路快马,轻车简行,沈江霖比朝廷预定的时间生生提早了十天抵京,抵达京城后的第一件事,他没有先回荣安侯府,而是去了唐府。
自从唐云翼被起复回京后,就将唐公望和钟氏一起带回了京城,一家人重新回到了唐府。
距离沈江霖上一次见唐公望,还是在九年前,而那一面是沈江霖整顿两淮盐场得胜归途之时,匆匆一面,连半天时间都没有,若论师徒真实相处时间,沈江霖竟是已经十来年没有和唐公望好好坐下来吃一餐饭、聊一日话了。
沈江霖到的突然,唐公望根本没想到原地计划月底才抵京的沈江霖这个时候就回来了,立即挣扎着从藤椅上起身,钟氏听闻这个消息,连忙过来搀扶,两人年纪已近八十,尤其是唐公望,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年纪大了后,腿脚开始不便,便也懒怠动弹,很多时候对着庭院一坐就是一整天,因为老眼昏花看书不便,便让身边能识字的下人给他读读书和文章,聊以度日。
听到沈江霖要来,唐公望哪怕走路困难,但也在钟氏和仆人的搀扶下,勉强走到了二门,而唐府的大门对沈江霖永远是敞开的,沈江霖一路直行,唐府格局没有变化过,沈江霖对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绕过影壁、走过垂花门,穿过游廊,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快到二门的时候已经是小跑了起来,一直到了二门口,沈江霖才猛然停了下来。
师徒相顾无言半晌,然后唐公望便看到沈江霖“唰”地一下撩开袍角,直直跪了下来,给唐公望和钟氏磕头道:“不孝弟子沈江霖,给师父师母叩首!”
唐公望和钟氏一下子都忍不住了,老泪纵横,唐公望指着沈江霖,着急对钟氏道:“快扶这个孩子起来,快扶他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钟氏用手背抹了一把泪,将沈江霖扶起来,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将沈江霖看了一遍又一遍,又哭又笑:“我儿长大了,是真正的大人模样了,可惜这次没有看到元宝,但是你回来了,好,太好了!”
钟氏越发的瘦了,她本就比唐公望还大两岁,如今满头银丝如雪,一双曾经干惯了粗活的手,依旧骨节粗大、掌面粗糙,握着沈江霖的手一直在发抖。
唐公望也不再像沈江霖记忆中胖乎乎的模样,大肚子已经完全没有了,身体也佝偻了,只是那双看向他的眼,依旧充满了慈爱和温暖。
沈江霖弯腰将唐公望背起,将他背回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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